柿子滋味

笑倚东风

我想，幸福的滋味像是山野间熟透的柿子，外形美丽，入口甘甜，柔软的果肉包裹着坚硬的内核，像藏着崭新的希望。尝过以后，口舌间又带一点免不了的苦涩，那是岁月的风雨，留在一枚果子上的痕。

带着女儿回到老家，从村口进去，就看到一台挖掘机在河道中作业。这条河，多大石，水流涓细，但每隔几年，山洪就会泛滥一次，给这个小小的村庄带来一阵不安。现在河道两岸已经砌好了坚固的堤坝，水流乖乖的沿着河道流淌。村庄安安静静，河岸上坐着两个闲看的老人，彼此隔得远远的，也不交谈。如今，这个偏僻的山村已经进入了一个近乎相悖的状态，房子越来越整齐漂亮，人却越来越少，人一少，似乎连欲望也跟着缩小，深秋时节，任凭挂在树上的柿子，熟成诱人的大红色泽，都没人愿意去采摘了。

在记忆中，村里有三棵老柿树。一棵在学校门口，树冠比较大，树荫也宽阔一些，因为长在学校门口，夏天会有卖棒冰的推着自行车，停歇在树下招揽生意，学生们手捏零钱，从校门口一路飞奔，来买一两根解馋；而到冬天，卖瓜子的老妇人又占据了树下的石墩，此时树叶落尽，树上的柿子也采收了，只留下一两个孤悬枝头，成为鸟雀的食粮。无论是树上还是树下的诱惑，都与我无关，第一没钱，第二，柿树依傍着主人家，看得紧，没有染指的机会。

有一棵柿子是尝过的。这就是学校后面的那棵，主人跑计划生育去了，家里的田地都交给了别人打理。小孩子早认准了这棵无主之柿，一到秋天，学生们特别爱逃学，他们一般上午最后一节课不上，就在学校的周围闲逛，听得见学校的铃声，也能听到老师的上课声，他们游荡时，这棵柿子树就成了他们猎取的对象。每次回到教室，裤袋总鼓鼓囊囊的装满柿子，柿子硬邦邦的，他们一口一口啃得津津有味，很甘美的样子，有次我也跟着逃了学，并且尝到了这棵树上的果子，只咬上一口，整根舌头都像是要厚起来了，忙不迭地吐了一连串口水，柿子也不要了，一把扔进了草丛，而同去的同学却吃得有味极了，隐约明白，有些滋味在不同的人的品味中，享受并不是一样的，就像逃学，我真没有尝出快乐的滋味来。

第三棵柿树和我关系亲密，因为它是我姑家的。每一年，我都能吃到那甘甜的果子，姑姑把柿子摘下来，用糖水“引”了，藏进瓮子，那柿子就会慢慢发软，酸涩褪去，留下甘甜。每当姑姑提着整篮的柿子上我家来的时候，就是我少年最开心的时刻。
时光总是匆匆催人老，当我爬上这棵老树的时候，已不再是少年了。树下站着我的女儿，她仰着头，寻找着最红艳的一个，柿子在枝头久了，就会自己发软，落下，树下的草丛中，散落着坠落后迸裂的柿子，早已没有了枝头饱满的形状。

坐在柿树的枝丫上，看见村子高高低低的房子，紧邻着房子的菜园，菜园中长出的荒草，以及远处的秋山，看见秋风吹拂野草，秋意荡漾而来；看见红光闪烁的柿子触手可及，但我想在那果实最密集的枝头，挑选出最红艳的那个，我喜欢看孩子接过柿子时的兴奋，那是我最甜蜜的幸福。

在柿子树十米开外，是我姑的老屋，几个月前拆掉了，木料当柴火处理掉，只剩下一个泥堆，有人在上面种南瓜，瓜蔓四处蔓延，勃勃生机，一个夏季就把土堆挤满了，入了秋，瓜蔓枯萎，呈现依然新鲜墙泥，在时间的洪流里，有些事物远比人执着，岁月浅浅点染，要过许多年，才会和四周融为一体。

柿树仿佛是永远年轻的。一棵柿树不会有桃红梨白那种动人的颜色，倒是更经得起岁月的磨洗，四十多年过去了，这柿子树并不见长大，更不见老去，同一年代的桃花梨花早开得不知所踪了，柿子树依然年年开花，年年奉献果食，并且越来越多。

摘满了一篮，只要我再往上登一个枝丫，就会轻松地采到第二篮，但我觉得足够了，小时候对幸福的理解是，对钟爱的果子可以尽情的吃个够，而今愿望实现，我在这棵树上已经品尝过了幸福的滋味。有许多采摘时就绽开的柿子，我舍不得扔掉，就把它们送进嘴里，在少年梦寐以求的果树上，品尝着熟悉的滋味，满足感怎能不油然而生。

柿子装了满满的一篮，女儿高兴地说，我们丰收了！回去时行过姑妈的厨房，门上落了锁，透过关不紧的木板门缝，屋内摆设还是熟悉的样子，但是姑妈不在了。
当幸福来临，却无法和亲爱的人分享。遂想起那首《十五从军行》里的诗句：
中庭生旅谷，井上生旅葵。
舂谷持作饭，采葵持作羹。
羹饭一时熟，不知饴阿谁。
出门东向看，泪落沾我衣。

一股酸涩的滋味自心中爬上来，我知道，这滋味是怎么也吐不干净的。甜蜜总伴随着苦涩，幸福总伴随着憾恨，柿子滋味，不过如是吧。

笑倚东风

当前散版流行柿子，也凑一枚，不过是旧的。一为还债，二为欢迎新版主。

洛水三千

吃吃地笑

洛水三千

文字就有这样的魅力，一旦看到好的，眼就亮了，心就动了，手就痒了。

东风一笑万物生。

洛水三千

@繁祯

笑倚东风

洛水三千 发表于 2021-1-23 09:16
吃吃地笑

感觉笑得不是那么地道。

洛水三千

笑倚东风 发表于 2021-1-23 09:19
感觉笑得不是那么地道。

阴谋得逞时，我一般就露出这样邪魅的笑容。

拜打扰我看好文字！

洛水三千

杮味的变化，是生活有着诸多的相似。如人饮水，道理我明白，却不能如此通透地写出来。食物的味道本不存在，之所以有味，无非是舌蕾的选择；人世间本无恒常的酸甜苦辣，其间味道，不过亦是心头的那点选择罢了。苦多了，些许温暖就感觉甜津津的，甜多了，再热切的关怀亦觉平常。

洛水三千

你这算还了一篇哈  

繁祯

蘸了岁月的柿子，温情而伤感。真好。南方没有柿树，小时候只吃过柿饼。我对新鲜柿子的记忆，也在小学，我们班一个独生子，他妈给他买了，是那种双层的大个，他吃了上层，大约味道不好，就把剩下的拿去捉弄一位女生，说是她哥哥送来的，女生拿了就吃，惹来一阵狂笑。那时，有新鲜水果做零食是奢侈的，想起来仍是酸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