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小说】---河水静静地流淌（系列之一）

筱雪

           我们这座城市，有一条河流将其分割成了南北两部分。这条河据说是通向天津卫的。早年间，每年的夏季，会有一些帆船从下游经过我们这座城市。在河岸上，你在晚上，能看到河滩上堆起的篝火，还有赤着膀子坐在篝火前吃东西的汉子。这些人是纤夫。
        到了文革时期，这种景象没有了。只能看到河水静静地流着。

      以前，在断桥边的一间房子里，住着一个女人。
       这个女人，解放前曾经当过妓-女。说起来，这个女人长得白皙，长长的头发飘逸，旖旎腰际间散发出特有的女人的味道。
       那一年，她十八岁。
      那间房子是她后来的丈夫留给她的。要说起来，这个女人的身世很悲惨。花园口黄河决堤，她母亲带着她逃荒来到了这个城市，女人那时候还是个孩子，母亲后来把她卖给了开妓-院的老鸨。老鸨看这个丫头长的还算水灵，甩给了那个做母亲的两块银元，就这样，她进了妓-院的大门。
      几年后再看这个丫头，更加可人了。老鸨从心里高兴，心想，当年没有白花那点银元。那个妓-院叫春香楼，她成了头牌。

      解放后的一天早上，女人还没有从梦中醒来，就被一群解放军给拉上了汽车带到了城市的郊外。
      看到荷枪实弹而又威严的当兵的，她吓得哭了。还想着是要拉倒野外枪毙。真的到了地方，才知道是要她们在这个地方劳动改造。再后来，这个女人被分配到了一座纺织厂当了工人正是在这个厂子里，她和一个男人结了婚。
      这个男人长得五大三粗的，是个酒鬼。每逢他喝过酒后，就会想着法的折磨她。她只能暗暗的流泪，因为丈夫说，他是工人阶级，她是他的改造对象。她先后为这个男人生过四女一男，在最后生男孩时，难产，差点死去。得到了男孩后，她的丈夫对她渐渐的好起来了。

      四个女儿都长了她的优点，只有那个男孩，长的像他爹。

      文革运动那年，殃及到了她。
      她被人脖子上挂了一双破鞋游了街。那时候，她的男人也是另一伙造反派的人物，在她看来，她的丈夫够爷们，在这种时候，没有抛弃她，而是在一个深夜，带着一群人冲进关她的那个小黑屋，救出了她。
      那是一伙子学生，当然没有工人阶级的力量，在一顿乱棍下，四处逃散。

      那座横跨在河上的桥，终于在一个大雨瓢泼的夜晚坍塌了。
      那一年，正是雨季，大雨倾盆，下了两天两夜，上游的水滚滚而下，猛烈的冲击着木桥的柱子。到了后半夜，在睡梦中的人突然被一阵沉闷的响声吓了一跳。
      女人是在第二天发现木桥塌了。
      那是文革的后期，这座桥塌了，仿佛在预示着什么不祥的前兆。这样的想法，女人在后来曾经对自己的子女说过。
      她说，那天的晚上，她确实做了一个梦。做得这个梦，她第二天起床没敢说，她真的怕不吉利。可事情还是发生了，过了没几天，她的丈夫就因公死了。
      她的丈夫是从烟囱上掉下来摔死的。
      那天领导发现烟囱顶端的避雷针不知什么时候掉了，她的丈夫是锅炉房的工人，领导让他上到烟囱上去检查一下。
      他爬了十来米高，因为脚下一滑，从上面掉了下来。要按说，这么高，本不应该死掉的，可他偏偏在掉下来时，脑袋正好撞在了地上一口废旧的破锅炉的边沿，脑袋差点就给切成了两半，还没有送到医院，人就已经没有气息了。

      这个女人叫姚玉花，姚玉花的男人姓冯。
      那时候，五十年代出生的人叫建国、建华这样的很多，姚玉花的那个男孩就叫冯建国。冯建国和他死去的爹一样，长得是五大三粗。谁见了都会说，这简直就是他爹一个模子出来的。为此，老冯是津津乐道。

      我和冯建国是同学。
      那时候，因为有那座桥，我和冯建国可以直接从桥上过，很近。他家住在河南边，我家住在河的北边，隔河相望。他的四姐长得有些像外国人，一头卷发，深眼窝。皮肤白皙，能从皮肤下看到淡淡的绿色的血管。
      为这事，老冯曾经打过姚玉花，他质问姚玉花，我的种，怎么长的像外国人？
      姚玉花说，你问你自己。
      老冯越看越不是味。
      有一天，老冯把姚玉花暴打了一顿，暴打不为别的，就因为在酒桌上，有人和他开了句玩笑，说他四妞不是他的种。打完了妻子，他抱起四妞来到了河边，准备丢进河里去。姚玉花拿着把菜刀出来了，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对自己的丈夫说，你要是敢丢河里，我马上死给你看。
      菜刀已经把脖子上个割开了一道小口子，雪慢慢的沿着脖子向下流。
      喝了酒的老冯这时候仿佛是清醒了点，他把四妞放在草坪上，扭头走了。

      一九七三年底，我和冯建国没有高中毕业就下放到了农村。
      一年后，我报名参军。本来，冯建国是和我一起报的名，都检查过关了，可后来，政审，冯建国没有被通过。
      据说，这和他的母亲的身世有关。

      我要走的头几天的一个晚上，冯建国到我家，我们两人喝了不少酒，他喝醉了。
      冯建国脱掉上衣，亮出胳膊，让我看他的肌肉，对我说，我他-妈的不能参军，不就是因为我家的老娘当年当过妓-女吗？谁让我生在这样的家庭。
      那天，他还骂了写什么脏话，我已经记不清楚了。

       八零年，我从部队复员回到了这座城市，听母亲说，冯建国在开放之后，跟着人去了南方的一个什么城市。从那以后，我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了。

      我最后见到他的四姐，是在八三年。
      这是在八三年的秋季。我最后看到冯建国的四姐，是在严打中的一场宣判会上。她站在刑车上，后背上插了一个亡命牌。
      母亲告诉我，冯建国的四姐简直是遗传了她老娘的基因。只能是个妓-女的命。听说她在外面和很多的男人有过关系。正好赶上了严打，就被做为流氓犯给判了死刑。那天，还下着雨，天气灰蒙蒙的。宣判会完了之后，很多人都随着刑车冒着雨去行刑现场。我看到这位我也称之为四姐的女人，她的脸色苍白，头发都让雨水给打湿了。不知道她脸颊上流的是雨水还是留念这个世界的泪水。
       那天，我没有跟着车子去，我不忍心看到四姐挨枪子的惨状。

      后来，我又站在断桥上向对岸望去。
      不同的是，冯建国家的那座房子已经没有人住了，房子坍塌了。

玉玲珑

为你笔下女人悲怆的命运而叹息~~~

筱雪

一株断草 发表于 2018-1-13 12:26
为你笔下女人悲怆的命运而叹息~~~

一株可是大名鼎鼎，我早就知道你。文章写的好。我在其他论坛上看到过你写的文章。

连城

问好小雪，手机在外，回去赏读

清溪

以平静的笔触客观地叙述一个故事，一个关于家庭背景给一些家庭成员的生命留下一些带烙印的人生。
一株草，生长于大自然之中，或存在于庭院，或存在于角落，或存在于盆中，不由就成为这个生命存在的根基或背景。
当它们得到某种关注时，同时被关注的就是它生成的环境，它所成长的环境成了有别于其它草的关键区别，这是人类不知何时形成的意识。
这个意识，扭不过，拧不动，于是，便换个视角，再去看。
比如生命的一种无力抗争或脆弱，比如一些弱势的生命被称作为一个群体。
这些生命似河水一样，从生到死，都在与一些无法挣脱的东西对抗着，挣扎着，然后，再向静静地流淌而去，无声无自。
只是，那些生命，存地的痕迹，挣扎的痕迹，有人曾在意，有人能改变。
这是宿命的东西吗？我不知道。
我只知道，这也是人性中的一种悲凉。

绿衣清荷

那时候，五十年代出生的人，父母给他们取名叫建国、建华、建民、建伟……这样的很多

绿衣清荷

五六十年代当时不幸的女子太多，这不能入武参军，怪不了娘，娘是儿的亲生亲养，血液里流露的亲情永远割舍不掉，母子连心，娘她年轻因不幸而做妓女一行，但不能代表她后来嫁为人夫还继续做妓女吧，当然有的女子永远是改不掉的，但是筱雪老师笔下的娘她的前半生一生是不幸的，后半生为嫁人夫是幸运的，安守本分娘心。

香茶呈上。问候老师。

玉玲珑

筱雪 发表于 2018-1-13 12:32
一株可是大名鼎鼎，我早就知道你。文章写的好。我在其他论坛上看到过你写的文章。

这么说是旧相识了，来来为我们的重逢干一杯~~~

我来到

那个年代大多是有异样眼光看人的，两个女人都是不幸的，不过四姐更加不幸。

扎西才让

又是一个悲怆的故事。。